第二十五章迷迭暗场

    从主校区出来,校正门口那片梧桐树的叶子正被吹得漫天乱飞。
    榆暮一眼就看见街角停着的那辆深色轿车。
    小声跟同学道了别,榆暮快步走过去。
    刚钻进后排,门还没关好,身侧就落下只手把她圈进怀里。
    怔了下,随即,鼻腔内涌进了点清淡的香烟味。
    先是点到即止的试探,等女孩呼吸急促,邵纪洲才低低笑了声,吻得更深了些。
    隔音极好的车厢里响起暧昧不清的唇齿交缠声。
    稍分开了点,“暮暮,迟到了半小时。”
    男声慢吞吞的,压着点笑意。
    榆暮脸有点发烫。
    “又不是上班,”她轻声道。
    邵纪洲不紧不慢地道:“那更得守时。”
    指腹在女孩颈侧慢慢蹭着,他又低下点头去吻她的嘴唇。
    他退开时把她的下巴捏住,拇指在颌缘揉了下,低声问:“饿不饿?”
    榆暮还在喘,红着耳根说不饿。
    “那怎么了?一脸的蔫儿劲。”邵纪洲抬手,替她掖开散落的发丝,“昨晚没睡好?”
    榆暮垂着眼,闷声说:“有点困。”
    邵纪洲把人抱进怀里,给揉着后脖颈肉,轻声轻气地哄:“那就睡会儿,等会儿还得去见人。”
    榆暮其实没闹明白这几天的变化——
    确定关系那晚,她本以为会被邵纪洲按着做点什么。
    可什么都没有。
    ……这几天也没有。
    仿佛那夜的新鲜全是她梦出来的。
    *
    入秋的长岛,天光比城里宽阔得多。
    车开上碎石小路,窗外掠过一排排松树和蔷薇丛。
    别墅藏在高树阴影里,斑斑驳驳的阳光,像是某种刻意为之的隐私感。
    这里永远有一群被惯得散漫的年轻人。
    榆暮刚下车,有些不适应这片空旷,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别墅外观,前面就窜来一穿卫衣的男生,手里晃着瓶酒,声音先到:“哟,终于来了?邵哥你动静够慢的,刚才都以为你鸽了。”
    钱子恪脚下没个慢劲,笑得一脸幽怨。
    “路上堵。”邵纪洲慢悠悠回他,侧眸看榆暮,“进去?”
    钱子恪当仁不让,又窜到榆暮身边,“来,跟着我走。”
    榆暮看了眼邵纪洲,对方姿态温吞,意思却很明白——让她放心跟着。
    草坪上炭火正旺,烟气里夹着迷迭,滋滋肉香。几张长桌随意拼在一起,年轻的男女生们四散各处,冰桶里沉着酒水,靠墙一排蓝色飞镖盘和几副扑克牌,音乐合宜的热闹。
    热闹的BBQ。
    榆暮认不得这群人,刚被递了个纸盘,又被钱子恪拉她去认人,“Evan,那边那个红头发的,家里做地产的……这位,Louis,你隔壁大学学设计的,现在转行做导演,不知道在拍什么先锋玩意儿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你。”Louis朝榆暮伸出手,“你是邵哥朋友?”
    旁边立刻起了几声起哄。
    “邵哥带的人?!稀罕。”
    “这姑娘挺漂亮啊——”
    “谁啊谁啊,没见过啊……”
    旁人看着起哄,哄也不过一阵,气氛又松弛回去。
    榆暮端着纸盘在草坪慢慢转,Louis在旁边陪着,两个人闲聊了几句课业上的事。
    男生声音清清爽爽,时不时开个小玩笑。榆暮很快适应了。
    当时挺意外自己接受新朋友接受度变高了,过了阵榆暮反应过来,她能跟Louis聊得来的原因,就一个。
    他是个心情和顺的gay。
    ……怪不得邵纪洲没干涉过。
    两人聊天的间隙,隐约听见有人在后头问:“那姑娘是邵哥女朋友吗?”
    八卦声就这么飘过来。
    另一个回答的男声略有点轻蔑笑了声,“不可能,你见邵纪洲什么时候承认过什么关系?他要真带女朋友来,能先把人晾这?”
    “对啊,邵哥人呢,现在都没见着……”
    气氛有一瞬间变得有点安静。
    Louis略有点担心的看了眼榆暮,想开口安慰:“你……”
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榆暮先一步说。
    Louis识趣的没再开口。
    她其实也不确定该用什么身份自居。
    本来这氛围有点往沉默走向,凑巧钱子恪又挤了过来,端着盘炸鱿鱼圈,语气装得特别客气:“榆小姐,来点儿?”
    榆暮去夹,钱子恪倒把盘子往回一收,笑嘻嘻开口,“得先叫我一声哥。”
    榆暮:“……”
    满脸无语。
    旁边Louis忍不住笑了,帮她解围:“你别理他,等会儿甜品上桌,看他还跟谁装哥。”
    气氛松动,音乐声渐大,草坪那头有几个男生在开香槟,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说笑。
    榆暮站在其外,心里倒没有多余的情绪,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,也有点遥远。
    *
    榆暮在晚餐时间见到邵纪洲。
    天色彻底暗下来时,她在餐厅落地窗边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    观景长沙发沿着玻璃几净对边一路铺开,手里捏着一小块面包,不见得饿,只是不知道手该放哪。
    想了想还是得吃点。
    刚把面包塞进嘴里——
    “怎么躲在这?”
    榆暮一抬头,邵纪洲已经坐到身边。
    “……纪洲哥,你去哪儿了?”榆暮问
    “有个会,通了个长电话。”邵纪洲没细说。
    “哦。”榆暮闷声回答,眼神垂着,看着面前的杯子发呆。
    邵纪洲静静看了她一会儿。
    “我们暮暮兴致不高啊,谁惹你了?”
    榆暮摇头,“没有人。”
    邵纪洲轻嗤笑了声,那笑意淡淡的,叫人分不出真假。
    他抬起手,把她耳边散开的头发捋顺,指尖在后颈处停住,轻力给揉按着,“真没什么?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“觉得累?”
    “……不累。
    本来没什么情绪,被这样一问,胸口那点钝钝的酸意反倒更明显了些。
    邵纪洲耐心很足,“暮暮,等会儿楼上开场,去凑个热闹?要是不喜欢就陪我在外头转转,散散心。”
    榆暮的声音比刚才清亮点:“……好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室内灯光变暗,扑克牌和骰盅在长桌上依次传递。
    酒精气混着人声流淌,谈笑声压低。
    钱子恪正当庄,听见动静,冲门口招呼:“邵哥,你家那位来吗?”
    “先帮我看着座。”邵纪洲声气懒,眼尾沉着笑意,偏头看身边的人。
    “暮暮,有兴趣吗?”
    榆暮还在状况之外,有点懵,她说自己不会。
    邵纪洲摩挲着她的手背抚慰:“很简单的,我教你。”
    那边的人立刻笑着交代:“行,带走。”
    起起伏伏的哄闹声里,榆暮被带着过去了,钱子恪正照应着上一局的人,“说好的啊,除了给钱,输的跳泳池,今晚不赊账。”
    一群人笑翻。
    牌桌挪出了两个位置,钱子恪往后靠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新手上桌,诸位手下留情。”
    榆暮神情踌躇,那头看出她犹豫的钱子恪笑起来,调侃,“学商的不会玩钱?”
    观摩的Louis恰时开口:“学归学,正经课上跟咱们这种胡闹玩法可不一样。
    钱子恪啧了声,“这才叫玩呢,老套规则多没劲,商学院课本上那点道理,在这儿不好使,还是得看手气。”
    人群又笑了一阵,筹码叮当作响。
    邵纪洲把筹码推到榆暮面前,懒散开口:“先押个小吧,慢慢来。”他的手指覆在榆暮指背上,往前一送,筹码稳稳落在圈里。
    骰盅一开,清清脆脆的点数,赢了。
    旁边人起哄,说新手手气好。
    又一把,邵纪洲仍然让她押小,随后改押。榆暮勉强看懂了点,按着他的手势走。
    再开,又中。
    钱子恪吹了声口哨:“行啊。邵哥,带飞呢。”
    邵纪洲不接话,眉眼温温慢慢,他侧过身,凑在榆暮耳边,“暮暮,这次你来选。”
    榆暮被钱子恪刚的语气逗得发窘,偏偏嘴硬:“随便压一个好了。”
    “随便最花钱。”邵纪洲把筹码推到她面前。
    “不过你开心就好,你来压,我买单。”
    有人笑:“这口气,羡慕了。”
    榆暮压大。
    开出来是小。
    邵纪洲过来把输掉的筹码往回一推,“再来。”
    榆暮不想输得过火,她自己选的第二把仍压大,结果开了围骰。
    围看的人齐声“哎呀”。钱子恪笑得前仰后合,“这就刺激了。”
    榆暮在桌上的手一点点想往缩,覆在其上的指骨漫不经心扣住,邵纪洲指腹在她虎口上轻按,新筹码推回到她面前:“怕什么,继续。”
    “邵哥,你们这算什么,在这搞家属培训?”揶揄声以打趣居多。
    但架不住人家有钱,输掉的筹码再变回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。
    “羡慕就直说。”钱子恪笑骂一句,一手扣盅一手指向圈里,“快,买定。再慢一块罚。”
    榆暮深呼吸,抬眼看邵纪洲,没给提示,只把下颌一点,意思由她。
    榆暮偏头,把筹码压回去。
    盅开,赢。
    事实上,那晚榆暮输得占大头。
    她心思不稳,下注节奏乱糟糟,只觉得桌上钱码像流水账似的进进出出,最后都散成一片。
    邵纪洲始终不急,每次都慢条斯理地把她输掉的筹码一把把拢回去,笑得好脾气:“没关系,再玩会儿。”
    屋子里人来人往,牌局起落,玩得兴起,在这种局面下,钱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。
    有时候一桌子人一夜赢亏加起来,再多钱也不过是隔天的笑料,输赢都只在他们嘴边转一圈。
    榆暮总归是一阵心寒。